我的藤編老師:Olay 阿公

text by @_imayyyyyyy

大家初次見面的時候,豪毅老師問大家;「為什麼想要上課?」

「因為我學習藤編的經驗都是片段的,沒有完整從頭到尾製作一個物件過。」我說。

應該是2015那年吧,當時的我正處於人生迷惘階段,所以就決定先回家再說。人生第一次正式的田野調查,在靜浦村,村裡面有三個部落,分別是Tisilan(靜安)、Cawi’(靜浦)及Safukan(三富橋)。住在Tisilan的Olay阿公,他是一位擅長藤編、修復漁網及熟知山林知識的耆老,在我當時的耆老資料中,是這樣紀錄的。Olay阿公住在家裡附近,我常常去打擾,好幾次遇到他在編織,那時候他曾簡單的教過我,印象中是otal(壓二挑二的編織),也是這些片段,讓身體留下了記憶,記得第一次在Kamaro'an跟Badagaw學習編織的時候,她問我會不會編織otal,我說不會,可是在編織的過程中,身體的記憶卻讓我編織出來了,在課程中編織的時候也是,時常感覺到陌生又熟悉,好像是第一次,卻又不像第一次,漫長的課堂裡,我時常想起Olay阿公,記憶很模糊,但手卻都沒有停過。 


靜浦部落的太陽廣場旁邊,有一個使用傳統技法搭建出來的茅草涼亭,承載了部落無數的日常片段,在那個涼亭,我的第一艘dadangoyan(竹筏)被製作出來了,從取材、處理到編織,都是由Olay阿公主導,也是在那時候,我第一次「看見」如何處理藤、竹材,同時也「聽著」山林的知識。那時候很用力的記錄,照片、影片、錄音檔,就是沒有身體實踐。直到Olay阿公離開後,才慢慢知道那些經歷那麼重要,更開啟了我的某一部份。

今年掃墓,跟著Olay阿公的兒子、孫子去看他,禱告的時候在心裡告訴他,我又開始編織了,透過文字紀錄,把這些記憶再走一遍,也再一次走進藤編的路徑,讓它慢慢長出來,在這過程中。


【採集】

這次課程沒有採集,都是由豪毅老師事先準備好的材料,我採集的經驗也不多,大多都是用「看」跟「聽」累積來的,近期比較有印象的是2024年底跟學弟、妹們上山採集;其他則是片段的經歷。平時有上山的朋友們在採集藤心時也會順便幫我把藤材帶下來,這些日常的累積,讓我在這次課堂上捐獻了不少藤材,因為豪毅老師沒有預料到在剖藤的過程中大家的失誤率會這麼高(笑)。

【我的刀】

Olay阿公很重視自己的工具,不會隨便讓人使用,我待在他身邊時,能動手的機會只有他休息或是在進行重複動作的時候。雙面刃的刀用來剖藤、單面刃的刀用來削藤,我的第一把刀,是在這些過程中,依照我用刀的習慣、方式慢慢長出來的,已經忘記當時怎麼形容製作這把刀,照著Olay阿公的口述再轉述給東河的製刀師傅,看著師傅在月曆紙上幾筆畫的描繪後,我的刀就出來了,結果製作完後卻沒有機會使用,再次使用,就是這次上課,封塵已久很久的記憶都浮現了。

【備料:藤材的處理及打包帶起底練習】

豪毅老師在月曆紙上分析一根藤可以怎麼處理,要分成幾等份是依照所需要的藤皮寬度而定,除完藤肉後就會得到藤皮。剖藤跟剖輪傘草看似一樣,但兩個植物的特性不同,施力也不一樣,藤要八分力、輪傘草只要兩分力,相同的是,都是重複動作,每一次的刀起刀落都是磨練,藤剖不好會影響後續的編織;輪傘草剖不好則會影響成形。

藤是由下往上長(地往天),但我們削藤時要由上往下削(天往地),就這樣看似簡單的步驟,就花了我們兩堂課的時間,以及每個夜晚的零碎時間,在下次上課前,每個人都要剖完整的八十八條藤皮,才能進行編織。我們在課堂的最後有先使用打包帶練習編織,一樣在月曆紙上講解為什麼我們需要八十八條的藤皮,先決定我們需要的Fakar大小,在透過計算得出,這次做的大小是參考豪毅老師的老物件,那是一個工很細緻的Fakar,「如果你的Fakar可以裝水,就代表你是很厲害的工藝師。」這是藤編界的都市傳說,豪毅老師笑著說。裝食物的Fakar藤皮的表面會朝裡面,聽到一個小故事,Fakar的空隙很多時,會拿去裝豬血湯,血凝固後就會填補空隙了;或是用來裝toron,一樣可以填補空隙。

【藤皮起底、敲緊立身】

處理完八十八條藤皮後,還要進行清洗,藤是攀爬的植物,每個部位都會接觸不同環境,會使用鋼刷清潔,把藤皮表面上的污漬處理乾淨,那是前輩們經驗累積而來的。以前跟Olay阿公在茅草涼亭工作時,旁邊就是秀姑巒溪出海口,就在那邊直接處理,這次帶回到租屋處的浴室處理,顯得特別彆扭。心不靜時,也很容易把藤皮削壞,雖然是只要八十八條,但我應該有削了上百條了。

上次打包帶練習的方式,只是理解編織的路徑怎麼走,打包帶是塑膠材質,沒有止滑的功能,換成正式的藤皮後,藤皮與藤皮咬在一起的時候非常緊,需要使用工具:L勾、小木棒及木槌,加上藤皮不能反覆使用,那會使藤皮變軟、變薄,繼續重複的編織動作後,每一次的敲緊是很重要的,一個正方形的面,要維持四邊都等長,是非常不容易的,取決條件包括你處理的藤皮都要等寬;以及敲打的力道要相同,我的四個面在最後分別為19、19.5、20及20.5,我想這也是另類的平均吧(笑)。


【插條、勾緊、收編】

起底到立身,最難的部份在轉角,編織的中心會有四條,最後也會是轉角的位置,「會將中心的藤皮削的比較薄,這樣在轉角的時候就不會那麼辛苦。」豪毅老師說,所以我的轉角非常的辛苦,因為我根本忘記要用比較薄的藤皮,但我的每一條藤皮平均算寬又厚,Fakar相對就比較大了,每一個步驟都是環環相扣,也讓每個人的Fakar獨一無二。

Fakar側面看是一個梯形,會使用插條的技法來呈現,想起編織魚網時也會使用這樣的方式來加寬漁網的面積。各種的誤差值下,我的Fakar比其他人都大,在決定讓它長多高(幾層)時,豪毅老師請我自己決定,適合它的比例就好,隨時動態調整。收編使用的是蟲編(通用稱呼),平常都是使用皮革編織,轉換成藤時,還是相對的得心應手(笑)。

【下框、上框、雙耳】

我最滿意的就是我的上框及下框,加了Olay阿公教的otal(因為時間緊湊,課程裏面沒有安排教學otal),學到了竹釘這個技法,在藤圈與藤圈的連接處,以前就是用竹釘來固定,在用otal加強度定,很美的一個環節!但我在測量下框的四個轉角時,錯了兩次,畢竟要算數學,對我來說不太是個擅長的項目。製作上框的時候,會把蟲編給遮住,有同學好奇問:「這樣不就把漂亮的編織給遮住了嗎?」我想在阿美族裡面,這也是代表一種內斂吧,謙虛的表現。

Fakar的把手(雙耳),進度不一的關係,還沒有進行到,從四月到將近九月的課程,慢慢長出來的Fakar,看了非常感動,期間還遇到了部落的Ilisin,Lafa在祭典結束後跟我分享,他很感動自己在這次藤編課程及Kamaro'an學到的工藝可以回饋在部落,頭目使用的拐杖上,Lafa編織了otal,在製作的過程,他說很多長輩都很欣慰還有年輕人會編織,甚至也動手開始自己編織,「取之部落也回饋部落啊!」我這樣跟Lafa說。

「你之前就做過藤編了,為什麼還要在學?」「你都會了為什麼還要一直學?」很常有人這樣問我。對我來說,每一個耆老、老師都是一本書,即使每本書的主題都是一樣的,但作者卻都是不同的,我享受這樣的學習,每個人不同生命經驗所長出來的樣子,很迷人,我也期盼自己可以長出我的樣子,更謝謝每一個滋養我生命的人、事、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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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場穿越時空的 mipaliw 阿美族換工